看山水的方法
蹲在谷底裡
看到的都是山
站在山頂上
看到的都是水
如果你附著在雲端之上
你看到的
山是道道地地的山
水是地地道道的水
在這把年紀
什麼事我都會用心記憶
不論走到那一場花季
我都願意惦記
畢竟黃昏即將落盡
那最後的一抹雲記
我沒有理由徒然揮去
在這把年紀
什麼事都很容易嘆氣
只可惜曇花縱然美麗
一朵接一朵才睜眼醒起
又一朵一朵闔眼睡去
在這把年紀
想哭就放心地歇斯底里
想醉就盡情地一飲而盡
想愛就脫掉猶豫管它實至名歸還是行險僥倖
想當有心的種子更不要斤斤計較那一彎迆邐
一切只為了伊
在這把年紀
人生這一齣任情宰割的戲
說實在的不必太含蓄
愛一個人還矜持什麼距離
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
自己否則豈不枉了這把年紀
在這把年紀
總要慎重地決定最後一道手續
要想清楚愛情這條繩要怎麼繫
友情可以後會有期
愛情不能不如歸去
到老絲盡才是最完美的皈依
問雲什麼叫雨
能在灝氣的蒸騰下還願
問日什麼叫月
能在火燄的接力後續燃
問山什麼叫樹
能在頂天的翠綠上催眠
問河什麼叫水
能在環山的曲折中悠閒
問海什麼叫浪
能在狂瀾的澎湃前繾綣
問琴什麼叫弦
能在空間的風景中飛旋
問筆什麼叫墨
能在時間的絹布上流連
問愛什麼叫情
能在生命的深淵裡沉潛
我曾認真的問過地也問過天
這個動盪又平靜的世界
有沒有因為你我的攜手出現
而有了或多或少的改變
天地間每一回情愛的飄飄欲仙
往往是緣於難以抗拒的召見
海已經很深很深
雲已經很近很近
天依舊很遠很遠
驀然回首的覺醒
烙印隨雲的信箋
有人問天是不是小說
有人問海是不是散文
沒人問雲是不是詩篇
不知足
你還可以問弱水三千
黃春明說:「魚是我生命中最初的感動。」
老師們說:「逆游而上是魚天生的追求。」
看魚優哉游哉,魚的快樂是根本用不著辯論的
黃春明尊敬魚,看來他懂得魚也懂得自己
傳說:黃春明曾經是叛逆的慘綠少年
從臺灣頭讀到臺灣尾
從普通高中讀到師範學校
他一身錚錚反骨
就為了擊劍任俠,與真理正義吶喊在一起
聽說:黃春明後來成為說故事的高手
從青番公的故事到看海的日子
從兒子的大玩偶到莎喲娜啦再見
他一身多才多藝
就為了痌瘝在抱,與市井百姓辛酸在一起
現在大家都這麼說:黃春明是一等一的國寶級大師
從致力鄉土文學創作到關懷鄉土人文精神
從創新臺灣傳統藝術到推動社區總體營造
他一身赤子之心
就為了回饋社會,與土地人民緊密在一起
將來大家都會這麼傳說也會這麼聽說同時都會這麼說:
從一九五六年在宜蘭後山寫出他的第一響─一「清道夫的兒子」
「黃春明」這三個字,就一直是我們等待中的那一朵花的名字
在苦難的年代,黃春明是一條小溪
他習慣自顧自哼著他的人生小調
流魚在用心傾聽,沉魚在陶醉冥想
魚尊敬黃春明,看來魚懂得黃春明也懂得自己
嚴格來講
魚是用來忘我的
黃春明是用來難忘的
禮貌一點,您也可以這麼說
其實黃春明和魚都是用來尊敬的
<東元貢獻獎頌詞──本文由宜蘭後進 建國中學林明進老師 撰寫>
您是一個火力十足的侵略者
火急的是
我冶煉不成一把鋒亮的干將
來不及枕戈待旦
看來我必須淌血讓您輕踏
您打算用什麼雅量將我一飲而盡
氣吞我的山河
您是一個魅力十足的美學家
心焚的是
我揠長不成一棵古意的老松
來不及頂天立地
看來我必須裸枝讓您白描
您打算用什麼臉色將我一揮而就
渲染我的風骨
如果是這樣
於是我要唱一曲從古代到現代的歌
那一首亙古以來咸陽宮隱忍未發的歌
筑樂悽愴 到那時候我一定來得及拔劍
沒人問我捨不捨得下手
清音迴廊 到那時候您一定來得及潑墨
沒人問您願不願意上色
我必須承認
這樣的俠客準不是個好俠客
要丹要青您可以不分青紅皂白
怎麼涉筆怎麼調情是您的隱私
我只負責在我的青史中練劍
我還要魯莽的告誡
您萬萬不能粉飾我的滄桑
我很堅持老而矍鑠的豪邁
只準您用那一支看來多情的筆
點染我踉踉蹌蹌的模樣
林明進 九十七年元月二日
老了可以老氣橫秋
老了可以倚老賣老
老了可以遙想當年
老了可以笑傲江湖
老了可以盡情回憶
老了吹一口氣就是仙雲道霧
老了使個臉色就可以丟卻半壁江山
贏得美人一笑放一把火燒起烽火臺
誰曰不宜 誰說不好
無情無愛的時代努力讓自己老老得越憔悴越經典
辛辛苦苦的老老了一二十年老不成典範卻老成了滄桑
有怨有悔的歲月拚命讓自己老老得越佝僂越神話
棲棲遑遑的老老了八千里路老不成英雄卻老成了漁父
老是不可能回頭
老也不打算回頭
霜華學步著月華把頭老白了
鏡影斜映著雲影將臉照舊了
老在醞釀
老在冶煉
老在塑造
老在幻悟
在窮途在晚照在落霞在孤鶩在黃天黃地黃色膚的隱起名來的城關
一條很起眼的河一條灰黯黯的河一條婆娑娑的河乾涸成龍形的城溝
你攬著斜暉以一身黃草的崢嶸
亮晃晃的兀立晚秋的老城牆邊
一聲將我驚醒
你悍婦婦的以兩道雲光喝阻
一把將我騰起
你任性性的以一把椽筆浪擲
提起老夫鬅鬙鬙的衰顏以一絲纈紋
撥露老夫鬆垂垂的眼瞼以一對凝視
雲在搖擺
月在圓滿
水在盪漾
人在逼進
長城在古老
一聲破雲而降的穹音
一身無比高傲的嬌瞋
斬釘截鐵的說:你不可以老
從此我的老老不成
從此我的城傾不成
蝴蝶是我翩翩的舞
莊周是我鼎鼎的名
誰是誰 誰夢誰
沒人理會 也沒有必要理會
以前思想起:老了沒什麼不好
今後深知道:沒有精神去裝老
老了怎麼再上黟黟長城
老了怎麼長嘯滾滾黃沙
也許
睡了就不老了
也許
老了就不睡了
老了要記得回頭
看那麼一回自己滿意的長影
這樣子就可以放心的老了
這樣子老
就可以問心無愧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