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3日 星期六

三千三百里


                                                        三千三百里




「江陵去揚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二千在。」(無名氏‧懊儂歌)

「江陵到揚州之間,距離有三千三百里路。如今我已走過一千三百里,前面還有兩千里。」(所有,尚餘之意)

表達男女情愛的詩有千百種,截取計數行程的細節,來表現急切的相思,這一種很特別。看似尋常,卻有著深刻的思念。你可以空中設想旅人的歸心或等待的思婦,內心是如何的急迫,神情是如何的焦灼。

為從遠方返鄉的遊子數日子,或者為故鄉的家人計算回家的行程,都是思念最簡單的意象。這段三千三百里的旅程,沒有刻意的摹繪,也沒有強烈的抒懷,可是旅途上深切思念的心情,比什麼樣的設喻象徵都強大。

民歌的可愛就在它的率真,不假雕琢。懊儂即懊惱。郭茂倩說<懊儂歌>是吳聲歌曲,編入《樂府詩集》的<清商曲辭>。根據《古今樂錄》的考證,除了石崇的寵妾綠珠寫過一首以外,其他都是民間詩人所作。這一首可以確定是吳地民歌。

<懊儂歌>大多敘寫男女情感的波折、糾纏、煩惱與哀怨。這一首詩一起筆就點明「江陵」、「揚州」兩個當時的商旅都會區,繁華熱鬧自不待言。不論是怨婦思念行商客,或是行旅思念商婦,光憑數字入詩這一點,就是一首別致的情詩了。

清朝文學家王士禎讀了這一首語言質樸,情味深濃,卻直接道盡人情的民歌,很有感覺。在《分甘餘話》有一段記載:「樂府<江陵去揚州>一首,愈俚愈妙,然讀之未有不失笑者。余因憶再使西蜀時,北歸次新都。夜宿,聞諸僕偶語曰:『今日歸家,所餘道里無幾矣,當酌酒相賀也。』一人問:『所餘幾何?』答曰:『已行四十里,所餘不過五千九百六十里耳。』余不覺失笑,而復悵然有越鄉之悲。此語雖謔,乃得樂府之意。」

好一個「已行四十里,所餘不過五千九百六十里耳。」數字可以沸騰人的情感,十分了得!心寬天地就小了,等待的河流不怕長。

以漸近或漸遠的數字表示思念,還可以是友情或骨肉親情。同樣斷人肝腸。

白樂天<同李十一醉憶元九>:「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雖是籠統的計算行程,也足以見出送別元微之後的懸念。

憶我先曾祖父疼我最深,每知我返三星老家,就搬一張長板凳橫擺在『雙賢村』站牌邊,亮著一頭稀稀疏疏的黃髮和樂呵呵笑開無牙無齒的嘴角,悠悠等著。等待的時間很慢很長,惜孫的慈祥老人無畏歲月的枯索,逢人就紋紋的笑,樂與鄉人言,甚至是殷勤地自言自語,我的肝仔孫的火車,現在應該到三貂嶺了……到頭城了……到礁溪……到宜蘭……到羅東……等一下不知趕不趕得上往天送碑的公路局呢?著一件汗衫,手叼著一包四元苦臭味濃的吉祥牌紅煙,熏燒著他黝黑的臉,眼神盯著轉角的塵土飛揚,等他肝仔孫揮手的每一個可能。記得最後一次我伸出車窗,揮手,茄苳樹笑起樹浪,都是三、四十年前的從前了…………

只要肯數,情都數得起來。

建中一叟10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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