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4日 星期三

我還要輕輕的啼




春怨 金昌緒

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聲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我還要輕輕的啼

從前有人攜著黃柑斗酒,往聽我黃鸝的千迴百囀,大夥兒說這是人生一樂。不是我自吹自擂,鶯啼婉轉,是人間俗耳的鍼砭,也鼓吹著落寞文人的詩腸,我是苦海人生最自然的清樂。黃庭堅的學問比較好,他嗅得出天籟的仙音。「除非問取黃鸝」,春天的蹤跡無人知曉。這句話道盡了他學問的深厚,沒錯,這就是黃鶯的價值。晚春情事,我是最好的天音。至於春歸何處?那不是我需要關切的話題。

金昌緒,這個人不怎麼有名,生平事蹟也沒人想知道。我所以提到他,是想跟他算一筆帳。《全唐詩》只收錄他一首詩,學問不好沒關係,你不能拖我下水。後來我仔細想了一想,恐怕你就是出這麼一個險招,靠我這一隻小小鳥,想在詩國留個名。如果如我所言,那我不怪你。這一件尷尬事,隔了這麼久,我總得說說。

打開中國詩史,沒聽人說我黃鶯的壞話,金先生,你怎麼春怨有很多種方法。以打鳥做主題,決不是高明的創意。何況打我的目的,是「莫教枝上啼」,沒有我柳浪鶯語,請問:有誰知春去處?你詩中的少婦,大白天睡她的大頭覺,我不予置評,至於慵不慵懶,也不干我的事。我的清啼,圓轉清脆,多少怨婦,不管是名門閨婦,還是清秀佳人,你問問,哪一個不是親暱之何由?哪一村不是聆賞之不暇?我啼,不只是啼我的清高,我啼,也不只是啼我的悅耳。這是天籟之聲,懂嗎?莫名其妙打我,亂了春天的節奏,還說「莫教枝上啼」,虧你說得出口。我不酸你,自有人笑你。

我的清韻,靠的是我一陣一陣的輕啼,每一啼都是婆娑的春浪,每一啼也都是甦醒的春情,比起灰蟬的聒噪,我的聲音乾淨多了。她的男人回不來,她可以正正當當的挽起絲袖清淚啼,將她的閨怨唱到最高音,教哪些同是天涯的淪落人,共掬一把熱淚,那會哭得很漂亮,那會哭得很激情。我啼我的愛情,我喚我的愛人,這是我黃鳥的事業。驚了她的千秋大夢,說穿了也只是個無聊的白日夢。她和她夫婿的相見無期,是政治的不幸。不去怨那個在遼西的男人不來歸,但怨我驚她的相思夢,這叫深於怨者乎?我倒想明白的問她一問:你日日夜夜望遼西,究竟美夢幾回找到遼西人?何況夢中未必到得了遼西,我黃鶯自然未必驚你癡夢一場。

我真情發為天籟,鳴於春夏之間,一啼一情。
她故意斥我佳音,泣乎晌午一刻,半哭半鬧。
黃鸝我,懶得理她!

金昌緒,說得出來,請給我一個說法。99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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