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問了
長干行 二首 崔顥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家臨九江水,去來九江側。同是長干人,生小不相識。
停船暫借問──白問了
江南水上生涯,竹枝水調,頗不乏男女情愛。長干以舟為家,以販為事,情意特別直接,長在嘴巴的兩層皮,怎麼說怎麼有理。經商若水,九曲流不盡,一切靠自己,嘴巴不靈動些,啥買賣也交關不成。 生意靠甜嘴,愛情靠香嘴。求來的瓜不甜,說的是硬梆梆的君子氣節;口渴要個瓜吃,用不著什麼聖賢道義?知道瓜甜,先要先贏。你聽過公聖人找到母聖人成家的嗎?近水樓臺先得月,看投緣不看投機,一吐為快不丟臉,機不可失,求到就是你的。
回到唐代的南京水鄉,那一天,崔顥做足了功課,搭一艘篷船,搖搖晃晃,他做田野調查。 可能是長年飄泊,長干濃重的鄉音是難以抗拒的,想妥了台詞,不假思索,手握竹篙的女人,點燃了搭訕的第一腔。她自報原籍,橫塘是我家。一個上路的男人,當然知道回話:「我家住哪裡?」這個柴頭吞吞吐吐,船舷一碰,舳艫相扣。索性停了船,臉不紅氣不喘,還是她吳儂軟語,以同鄉為幸,全力催情:「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女人能做的最大尺度,她都做了。分寸拿捏得緊,攻勢一波緊似一波。 水波打上打下,想必那個男人心波七上八下。九江飄泊多少年,家鄉風景空問天。我一直都在九江,從來不知有橫塘?長干只能算是我的祖籍,我從小移出江蘇,對你不相識。說真的,對你沒印象……臉可能還歪一邊。(崔顥沒敢說)
他給她一問三不知,『情趣』,不會念也不會寫。兩條船,各自走了。 長干九曲水悠悠。很久很久,江上一片冷寂。…… 誰知一場春夢敗給他雞同鴨講,不是長干女羞澀自媒,當然更不是辣妹倚船賣笑。那位呆子船老大,恐怕嚇出一身冷汗。媽媽不是常說:人間男女,不相通問。如果他一口咬定這是情色陷阱,這是他人格的僵直無義;如果他以為急中生智,順利脫身,這是他對熱情長干的大不敬;如果他認為世風輕薄,禮法沉淪,這是對兩情相悅的重度無知。是對五千年黃文化的糟蹋……
船過水無痕,一個健康的女子,回橫塘寫日記。
踢到鐵板,不難堪;遇到豬頭,有夠衰。
搞不好?明天到江邊,堵他,帶著榔頭,給他一頓──粗飽粗飽。不然,也要按下項背給他喝幾口水,好讓他認得長干甘甜的滋味。
她心裡頭必得嘀咕:「老娘不甘」,這才像──「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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