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7日 星期六

想君思我

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闌干,想君思我錦衾寒。
咫尺畫堂深似海,憶來唯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 《浣溪沙 韋莊》

想君思我

做為王建的心腹,又是前蜀的開國大老,典章制度全由他一人搞定,某種程度而言,韋莊他說了算。他的黃昏官場,怎麼說都是如魚得水,數得上是當紅炸子雞。壞就壞在主子愛上臣子的女子,這筆賬,韋莊悶得慌,卻一直不敢算。

韋莊的愛姬資質豔麗,兼善詞翰,王建聞之,藉口教宮人為辭,強奪之。有人說韋莊寫的相思絕調,單純僅及悼亡,被奪是附會之說,其實這都不影響懷念舊姬而作的主題。

這位有才情的女子,一雙青黛的雙眉,總要微微而蹙如迷濛的遠山,顰眉而愁有幾分西施的模樣,才稱得上是難得的絕代佳人,這樣,多情的詩人就有理由不忍更思惟了。侯門一入深似海,王建當家,從此蕭郎陌路,她心裡有底,不見他是愛他也是互相救贖的一條路,只要活著,愛情就存在。可憐的是,易相別,難相見,一寸離腸千萬結,這是相思的病,一種幾千年來治都治不好的病。想想看,手上的女人,被鎖禁在蜀主王建的後宮裡,畫堂眼前,卻咫尺千里;花下見無期,從此隔音塵,相見更無因,可望而不可即的境地,自是情何以堪?但是,如果少了這種火熱的情潮,哀感頑豔的情調,又如何響起?

每到更漏已殘,相思只能傷心,明月自來還自去,誰理你倚玉欄干的惆悵呢?韋莊也有他通俗的花前月下,與她攜手並肩,共訴情衷,如今呢?風景依舊,人事全非,風景依稀宛似當年,同來玩月伊人何在?當韋端己想起眼前這輪明月,曾經照見他們忍淚割愛移君王的無奈時,他一定深恨除卻天邊月,誰人知曉的辛酸。在月落星稀天欲明的時刻,只有孤燈未滅夜難成,才能充分蘊藉地成就他的「夜夜相思」。

韋莊失了人,情卻昇華了,一燒就是千把年。在音信久絕,芳蹤全杳的淒清月色中,他將滿腹的相思掛在舊姬的頭上,猜想對方正是如何形單影隻的惦念自己,很有「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的風味。這種推己及人要何等自信才能道出?這種設身處地又要何等悲切才能說盡?一個枕冷,一個衾寒,才能悽慘終宵相思情。

《詩經‧豳風‧東山篇》的詩人,他說:「洒掃穹室,我征聿至」,是第一個深沉地發明這種堪以自慰的移情。征人設想閫閨的妻子如何打掃庭院,等待他回家聚首的夢。精采是後人說的,悲痛是詩人扛的。杜甫也趕上這種消魂的創意:「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也是發想愛妻為他的身家安危而憂心如焚,中夜難寐的苦境。韋莊也這樣子推想她的女人,理當如此。也許這是感情世界,最美麗的畫餅充飢。

在青天無路信難通的情景下,「憶來唯把舊書看」是唯一能做的消磨,磨時間,也磨感情,未言情苦而情自苦。至於「幾時攜手入長安」,也許是約定,也許是盼望。「永遠到不了」,應該是韋莊「傷心明月憑闌干」時心知肚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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