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闌人不堪看
恐怕得這麼說,南唐中主親手寫下送金陵名妓王感化的兩闋《攤破浣溪沙》,讓他在六子李後主之前,灑下了詞聖的種子。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詩詞也是有家學的,李璟的詞不多,如果沒留下那四闋,南唐這三十九年,就都要交給性情懧愚的李後主唱獨腳戲了。無花插柳的風流韻事,往往比正經八百的史傳要有趣得多。風簷展書讀一心想不朽的讀書種子,真的別太認真。
王感化怎麼風流李中主的情愛,並不需要太深究,偉大的愛情很多,然而名人愛戀能成為家喻戶曉的故事,總是緣於人性中偷窺的慾望,那是茶餘飯後的主要內涵。沒有這些青樓、沒有那些世家的情感糾葛,三姑六婆其實就只剩下賢淑慈明了。
貴氣在中主身上很濃,說荷花香銷或蓮花零落總是氣俗,菡萏讓荷塘莊嚴,翠葉也凸顯了荷團的富貴,殘敗的荷意,仍以珍美的氣韻妝點滿池的秋黃。隨意讓愁情流沔乎池紋,西風打綠波,生命的情調就摧傷蕭瑟了。綠波翠葉,香銷晚荷,叫西風一襲,騷客美人都只有憔悴一途,不忍聽盡的,還有那秋色做韶光的自言自語。
王荊公喜歡從思婦懷遠,所以肯定朔方雞鹿塞的夢回,在細雨驚醒的當下,讓小樓吹徹玉笙寒的款款妾思,時時望君暖,大力的吹捧一番。想來馮延巳面諛之嫌,是我們多慮了。
王國維則慧眼獨具,偏偏力稱:「『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
。」如果從南唐中主正苦於後周君主揮兵進逼的歷史背景來看,王觀堂在《人間詞話》的見解,自有其高人一等處。從宋朝吵到清朝,李璟不就是一個青樓歌妓的話題炒起來的?
但是,夢醒在淅瀝細雨而長夜不眠已教人彌覺冷清,夢中人在雞鹿塞的邊戍和獨眠的空閨拔河,輸了也是贏了,贏了也是輸了,繾綣何以自寬呢?吹笙是破曉前唯一的高吟,待得玉簧濕寒吹不清,那悠悠夜空的幽怨,才讓思婦淒切難忍呢!淚珠無限,相思有情。不堪看的殘荷,是白天的噩夢;倚欄干的愁秋,是中夜的苦想。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都是倚欄人慣看慣聽的秋情。
不堪看而看,不敢倚而倚,無限恨恐怕才是王感化最淒然欲絕處。
一片江山繳了白卷,四闋小調滿了青樓。
王感化該喜極而泣,李中主應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