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是一片雲
天子是一片雲
「千形萬象竟還空,映水藏山片復重。無限旱苗枯欲盡,悠悠閒處作奇峰!」
(來鵠‧<雲>)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孔老夫子說的。
可以怨的,就是一肚子不平之氣,想怨的不吐不快,非怨一怨不可!不必全套上溫柔敦厚。這樣的詩之教也,寫起來就太沉重,也離人性太遠,民間詩人起碼的尊嚴並不會丟掉,失掉了真性情,還能叫詩人嗎?在騷壇上,注定要離騷,不遭遇憂愁,苦悶的象徵就凝不成形了。不要問詩人,詩中有沒有言外之意,他禁不起你認真的問,他只能痛痛快快寫一次,再來,他就只能念天地之悠悠了,你再逼問,他也只能獨愴然而淚下,昂首會很難堪,文人不是能忍的料,不要逼他。
做文人雅士的雲,自然有很美麗的妝點,輕靈曼妙,飄東浮西,又是棉花團,又是彩雲飛。雲可以卿雲爛兮,虬縵縵兮,做日月光華的伴侶;雲也可以很霸氣,幫那個豎子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剛猛得很;當然也可以是感傷的,漢武帝不是這樣吟詠<秋風辭>:「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為哀情催悲!
水田裡的農夫不是不愛山水,他們的心看不成泉石煙霞;村婦不是不會對著遠雲遐思,他們有更心酸的密雲不施等著煎熬;牧者不是不會醉倒在彤雲滿天中,夕陽通紅而下,雨不來,他們必須很真實的心焦起來。旱裂的地表,是農家破碎的血管,霓雲不是望一望,它就會沛然下雨。雲行雨施要有清醒的條件,水氣不足,空中乾凝,那菜園子的綠意,那果樹的梨色,那乾涸的田溝,那靠老天吃飯靠皸裂雙手打拚的渴望,全都望空了!
管子說的好,衣食足然後知榮辱;老夫說的真,肚子飽才能鼓腹而遊。有起碼的滿足才有閒,有閒情才能逸致。農人不是生來就甘於庸俗,就屈服於茶米油鹽,他連想平凡做個人,都很辛苦。基本的滿足可以天給,可以領袖給,最重要的要自己能給,當自己給不成的時候呢?他想日出而作,他也想日入而息,他一直都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他多麼想帝力於我何有哉呢!
我國詩歌中詠雲的詩句很多,不外乎悠閒的生活情調,或者清隱的閒雲野鶴,或者孤高的凌雲氣概。從一介農民的角度看雲的不多,以象徵手法藉雲發抒胸臆的的更少。來鵠這首雲詩是農民頭上的雲,夏日炎炎的雲,雲層很厚,卻擠不出半滴水,澆灌平疇萬里。詩是別有懷抱,話中另外有話的。
民風簡樸,農民一族要的不多。「風調雨順」,是一代又一代的老農,唯一向天虔誠祈福的心願。風多,成災,烈烈律律;雨多,泛濫成河,還是天災。春風不來,生意不興;夏雨不至,乾旱肆虐。風雨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農家的大門板上,永遠是鮮紅的「雨順」「風調」四個大字,洵非偶然者也。平常時候,空中萬里,清雲如雪,或卷或舒,雲是悠遊自在的;一旦天上驟黑,覃雲駭異,奇形萬象,再來一陣風,就風起雲湧,要變起天來了。
烏雲密布,雲形雲象,變動不居,是農民旱夏的希望。求雨若渴,結果雲凝了半天,都淤青了,「竟還空」,下不來就是下不來。農民喜怒哀樂的表情是一致的,一張黧黑的臉,農民不習慣落淚,哀情,不是田野中人是看不出道道來的。
「千形萬象」,作不出雨中即景,農人無法手舞足蹈。「竟還空」,是農人的致慨之心。對山水來講是難得的一幅潑墨畫,映水泱泱,藏山蒼蒼,時而三兩片,時而七八重。重巒疊嶂,遊雲可以襯綠;清澈映波,白雲披上薄衫。山朗起來了,水潤起來了,雲揭起蓋頭來了,「映水藏山片復重」,自然山水玩自然山水的遊戲。
至於望霓雲而未至的農族,只能是上天作弄下的可憐人,無限酸苦當向誰?
望眼欲穿是農民汗滴禾下土的等待。雲的眼睛長在天子頭上,它聽不到殷殷期盼,它看不到萬民攢動。雲,遊於山,舞於水。「無限旱苗枯欲盡」,極寫農民心焦如焚的苦況,甘霖普降,成為求不來的聖水,立在大地上的農族,只能欲哭無淚。你看過,插了秧,枯死;再播種,再插秧,再枯死。一次又一次的重來而不知所措的農家苦況嗎?過了插秧的「關鍵農時」,最後,休耕,廢耕……
一分耕耘不見得有一分收穫,如果是天意,那算倒楣,沒人跟天計較的!可是詩人心目中「悠悠閒處作奇峰」的雲,它悠然自適地變化成奇幻的山峰,自我陶然,渾不識民之所盼,不知體民之所苦。暗諷的是皇帝大老爺的視民如糞土,隱射的是朝廷的朝綱不振,批判的是權臣漠視天下蒼生的疾苦。
久旱逢甘霖,要及時雨露均霑。千形萬象的雲看似雲塊密結,利多不斷的政策看似民之所欲長在我心。不幸的是,為政者貧政無方,對人民空話胡謅,大話連篇,自吹自擂,這樣的政權就是病入膏肓,人人得而誅之。
詩的一、三句敘盡人民的盼望與苦況;第一句苦盼空等,第三句苦果實嘗。
詩的二、四句極寫統治者的皇家自樂;第二句自樂其樂,第四句無心為政。
一、二與三、四的上下句,都是鮮明的寫照,在君民之間有著激烈的對比。
一、三句都是入眼強烈的描摹;二、四句都是漫徐悠閒的寫意。
尤其是第三句的轉折,詩情極為苛重、峻急,第四句特意凸顯淡輕、舒緩。
全詩諷政的元素,彷彿都在人民的心中蔓生、延燒……
來鵠屢試進士不第,在黃巢之亂卒於維揚,他的七絕清新明朗,多諷時之作。
這裡,來鵠說的是:「天子是一片雲。」
回到漢末,避居齊魯海邊的梁鴻,寫了一首<五噫歌>,其中有「民之劬勞兮,噫!遼遼未央兮,噫!」兩句,可以看出他是貼近民意的隱士,感受很深很真!
有賢內助孟光的柔情勝雲,雲再惡,都敵不過他們的相敬如賓!
建中一叟10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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