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0日 星期一

問早

問早


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
(唐‧張謂<早梅>)

早發,是「寒梅」捷足的風姿;孤獨,是「君子」清高的長影。

折梅,折柳,都是送別的好枝椏。折梅送的是一片冰心,折柳黏的是萬千溫情。看不慣依依柳絲的弱柔,是梅;情不領瘦寒梅骨的堅硬,是柳。一個賣旖旎的春色,一個唱傲骨的高調。群芳妒不妒?老梅並不在意;柳色新不新?離人也不挑剔。陸游的<詠梅>就言重了,「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喊得震天價響。柳梅有沒有心結,這等俗勝之爭,不是文人該管的事。
早梅,是梅的天性,也是梅的習性,文人薪火相傳,這一直都不是新聞。

唐代有一位叫齊己的詩人,也有一首<早梅>,詩裡說:「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給的是「春色」;在「萬木凍欲折」的世界,梅樹「孤根暖獨回」,給的是「春暖」;「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豔來」,給的是「春香」;「明年如應律,先發望春臺」,給的是「春早」。一枝開的素豔,豈只是禽眼的白梅?一枝香的幽染,豈需要風的吹遞?先發那一枝春,就是早梅「素豔」的第一個身價!

好一個「素豔」,豔有點俗,加了素(白),那個豔就聖聖潔潔地搶眼了。素豔,是白的出色,也是出色的白。有人還找來現成的「雪」妝點妝點,許渾的<早梅>詩,不是端整整地說出:「素豔雪凝樹」嗎?雪進來是對的,不然踏雪尋梅的詩情畫意就淪為空談了。

許渾的早梅,只是形容寒梅似雪,是眼睜睜看去,太直。文貴曲不貴直,詩也是如此。王安石的<梅花>:「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疑」寒梅花發為雪,詩人打開敏銳的「嗅覺」,讓陣陣襲來的暗香,打破了疑真的錯覺,矛盾是探索,也是詩境的昇華。雪和梅,色澤上是一家人,不細瞧是難探其究竟的。然而,有梅的劇本都少不了雪,「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不是這樣嚷嚷唱的嗎?

張謂的<早梅>,讓一樹梅花,枝條潔如玉,傲寒早開。它帶著幽香,遠出喧鬧的村路,臨靠潺湲的溪橋邊。詩人未識寒梅臨近溪畔而早開,誤以為是經歷嚴冬,一直尚未消融的皚皚白雪。「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自是個美麗的錯誤。從「不知」到「疑是」,正是在這種「不知而疑」的摸索中,營造了恍怳迷離的疑惑,等到猜疑一時覺醒,豁然開朗,「近水花先發」的不知,也都「知了」、「知了」。「花先發」正是早梅之早,近水花開早,張謂靠得是自然科學知識。

照樣造句的結果,到了宋朝,「近水樓台先得月,向陽花木早逢春(易為春)。」也偷偷成了響噹噹的名句。華夏歷史太久,變造抄襲,是文人墨客樂意的──推陳出新。你一句,我一句,大家文壇都有位置,這一點很大方。

梅開得正晚,凌雪彌茂,贏得晚節。
梅開得太晚,群芳怨懟,輸卻早香。

早是早了,孤獨也上門了。


建中一叟101.07.13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