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20日 星期一

能乾一杯麼

能乾一杯麼?

「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能來夜話否?池畔欲秋涼!」
(白居易‧招東鄰)


俠客要有酒的澆灌,才壯得大膽氣;文人要有酒的悶燒,才燒得硬騷骨;良友要有酒的冶煉,才煉得出知音;君臣要有酒的盡飲,才唱得起忠義;夫妻要有酒的交杯,才圓得了姻緣。

古來英雄,讓他意氣相逢,酒氣一吐,真心立見,那些崤山以東的燕趙豪傑,從來個個如此,酒是最直接的男子氣概。

落日黃昏,農功既畢,加上舊酒沒,新醅已潑,酒香鄰家,呼朋引伴,他出一對雞,我出一箇鵝,其實亦是人生至樂。

那個「老瓦盆邊笑呵呵」的場景,不是光憑高高在上的帝力營造得起來,在京城,在官場,都無法與他一比。權力難及之境,奢華不到之處,有著神仙般的自得自適,什麼樣的流水唱什麼樣的風景,你要做尊貴的王冑世家,就要不來「共山僧野叟閑吟和」的陶然。草藜舍野語山話共明月春風,未央宮只能唱一時長樂未央。

上蒼在這邊多給了你什麼,就會在另一處少給你一些,反著看亦然。乍想好像很合理很公平,各呼各嘯自己的天空。可是一尊玉桮爭酒池,拿什麼和一碗濁酒話桑麻比清趣呢?涇渭分明,水分兩色;酒有厚薄,氣難一致。愈濁的水酒愈能養真性情,愈清的祖德愈能修真人品。

你能不羨慕嗎?即便小酌,主人家仍是以一首小詩招高鄰來,詩人準備妥當,邀請鄰友駕臨的宴客條件,只是「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酒不多,兩升木器裝的濁酒,鋪上新竹蓆的六尺長竹床。就這樣子。寒酸嗎?當然寒酸;溫馨嗎?十分溫馨。糟糕的是,你知道有這麼自由自在的鄉居情趣,卻無力得享,這也是為人最難之處。

詩人在詩裡很客氣的輕問鄰居,「能來夜話否?」溫馨淺白的話語充滿盼望的語氣,親切的致問也很有人的滋味。薄酒新蓆就足以宴客,比起酒菜非滿案不敢會賓友的都會奢靡風,就簡易淳樸得太多了。邀鄰只要真率,談心何須奢華?菜肴瓜果都免了,真箇是談心。

我們可以空中設想,此時餘暑未消,聚會的地點應該是安排在室外,主人也只是實話實說,我們品酒談心的地點是池塘邊,那裡有將入秋足以教人納涼的爽風。其他想當然該有的都略去不載……這樣的夜晚,兩人閒話談心,兩人把酒就月,怎不羨煞人呢!偏偏就是現在的農家,也還是留存著如此促膝閒話家常的場景,教愛古意的人一時嗟嘆。

白居易還有一首也是以詩代簡的小作,它就是赫赫有名的<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招東鄰>與<問劉十九>,兩詩敘寫的時令分別是夏末與初冬,「池畔欲秋涼」、「晚來天欲雪」,兩句都有一個「欲」字,一涼一寒,都是敘寫在特定時空下的邀約。

<招東鄰>:以室外「池畔欲秋涼」下的新簟一蓆,小榼二升招友,為夏末帶來清涼之情。
<問劉十九>:以室內「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旁的「綠酒」、「紅爐」設色相引,為晚秋帶來溫馨之心。

「能來夜話否」、「能飲一杯無」,兩個「能」字,簡白而雋永,村趣自然,野韻十足。這兩句純然口語的疑問句,顯得親切,直入心坎。

有人主張<問劉十九>:「能飲一杯無?」,略勝一籌;有人激賞「能來夜話否?」
老夫只在乎酒情高不高?鄰情厚不厚?

至於溫酒還是熱酒?「欲秋涼」或者「天欲雪」,孰者優,孰者劣,不要問詩人,怕你惱了他。

台北沒有圍爐夜話的雅築。
台北也沒綠螘紅爐的悠閒。
宜蘭太遠,仍能台中尋友。
暑來天未雨,能乾一杯麼?

總要找個人,才能圍棋賭酒到天明。


建中一叟 101.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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